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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东

陈东东

秋天暴雨后升起的亮星推迟黑暗!玫瑰园内外,洗净的黄昏归妃子享用,被一个过路的吟唱者所爱。牛羊下来,谁还在奔走?隐晦的钟声仅仅让守时的僧侣听取。海波排开的狮子门行宫落下了王旗。精细的发辫。泉眼和丁香。火焰。喷水池。与半圆月相称的年轻女官从中庭到后花园,于微光中诵读写下的诗篇。于微光中诵读,这千年之后泛黄的赞颂在她的唇齿间。当伟大的亮星破空而出,--啊南方,扇形展开的水域和丰收!艳紫的凉亭下忧心的皇帝愈见孤单,命令掌灯人燃起了黑夜。夜色被点燃,如塔上的圣诉,聚集人民和四散的鸟群。妃子倾听,美人鱼跃出--啊吟唱者,吹笛者,他独自在稻米和风中出没,仰面看清了旋转的天象。他步入民间最黑的腹地,以另外的火炬,照耀蓝色的马匹和梦想。而醉于纸张的皇帝却起身,赐福露水、女性和果实。伟大的亮星!亿万颗钻石焕发出激情!两种不同的嗓音正交替。--牛羊下来,谁还在奔走?诗篇在否定中坚持诗篇,启发又慰藉南方的世代。

时代广场

当代陈东东



细雨而且阵雨,而且在
锃亮的玻璃钢夏日
强光里似乎
真的有一条时间裂缝

不过那不碍事。那渗漏
未阻止一座桥冒险一跃
从旧城区斑斓的
历史时代,奋力落向正午

新岸,到一条直抵
传奇时代的滨海大道
玻璃钢女神的燕式发型
被一队翅膀依次拂掠

雨已经化入造景喷泉
军舰鸟学会了倾斜着飞翔
朝下,再朝下,抛物线绕不过
依然锃亮的玻璃钢黄昏

甚至夜晚也保持锃亮
晦暗是偶尔的时间裂缝
是时间裂缝里稍稍渗漏的
一丝厌倦,一丝微风

不足以清醒一个一跃
入海的猎艳者。他的对象是
锃亮的反面,短暂的雨,黝黑的
背部,有一横晒不到的娇人

白迹,像时间裂缝的肉体形态
或干脆称之为肉体时态
她差点被吹乱的发型之燕翼
几乎拂掠了历史和传奇

未完成

当代陈东东



那地名还不能显现于屏幕
从常用字额头长出的独角还
未获确认。它被拒于一个
系统新世界,像麒麟
在动物学类属纲目的篱笆外对月

但新世界会为它迅速编码
好让它突兀地跳出电脑
不妨用一把刀代替那独角
像麒麟,在动物园
被只想吃嫩叶的长颈鹿代替

星期天你暂且离开键盘
也离开蹩脚的系统想像力
汽车驰出程控关卡,又甩脱
都市难看的水泥花边
轮胎急旋,摩擦乡村敏感的

体位,在短暂得近乎
或许的春天……你想起肯明斯
他的诗有几首仿佛错码
是因为在一个工商世纪
抒发不道德的田园情怀吗

但两边的田园风光确切
它的神是一个邋遢女人
浑身散发泥土的芳馨
比花朵更柔软,春天的胸脯
像一座坟,(难道爱情不就是
死亡?)疾行中诗行一再出错
而时间现在被更快地甩脱
汽车挺进,深抵那隐秘哦隐秘的
所在——地点在津湿的河流大腿间
被拱桥的七十二重阴影遮覆
…………

秋歌二十七首(选三)之一

当代陈东东


秋天暴雨后升起的亮星推迟黑暗!
玫瑰园内外,洗净的黄昏归妃子享用,
被一个过路的吟唱者所爱。
牛羊下来,谁还在奔走?
隐晦的钟声仅仅让守时的僧侣听取。

海波排开的狮子门行宫落下了王旗。
精细的发辫。泉眼和丁香。
火焰。喷水池。与半圆月相称的年轻女官
从中庭到后花园,于微光中诵读写下的诗篇。

于微光中诵读,这千年之后泛黄的赞颂
在她的唇齿间。当伟大的亮星
破空而出,--啊南方,扇形展开的水域和丰收!
艳紫的凉亭下忧心的皇帝愈见孤单,
命令掌灯人燃起了黑夜。

夜色被点燃,如塔上的圣诉,
聚集人民和四散的鸟群。
妃子倾听,美人鱼跃出--
啊吟唱者,吹笛者,他独自在稻米和风中出没,
仰面看清了旋转的天象。
他步入民间最黑的腹地,以另外的火炬,
照耀蓝色的马匹和梦想。
而醉于纸张的皇帝却起身,
赐福露水、女性和果实。

伟大的亮星!亿万颗钻石焕发出激情!
两种不同的嗓音正交替。--牛羊下来,
谁还在奔走?诗篇在否定中坚持诗篇,
启发又慰藉南方的世代。


之五


翻山见到满月的文法家即兴歌咏:
在鹰翅之下,沟渠贯穿白净平野,
冷光从牛栏直到树冠;
长河流尽,崇山带雪,
明镜映现的娇好容颜由发辫环绕。

长河流尽,崇山带雪。
秋气托举著群星和宁静。
紫鹿苑深处的讲经堂上,
朱砂,环佩,明辨之灯把女弟子照亮。

他翻山而至,头顶著满月,
手中的大丽菊暗含夜露。
他站在拱廊前即兴歌咏;生命解体;
爱正醒悟;火光之中能被人认清的
难道是幸福?

肉身之美在紫鹿苑中,
被一个文法家辞语编织。
肉身之美在诗歌的灯下,
远离开秋天,被音节把握。

莲花之眼。红宝石之唇。
讲经堂上,一部典籍论述万有,
另一部典籍证明了起源。
应和的女弟子舞蹈的脚镯,
一轮满月横贯裸体。

白净平野间物质倾斜。文法家翻山
把精神启示。丰乳。美臀。
三叠细浪的秋天的小腹。
中立无害的茸毛之中有神的笔触。

之七


幻想的走兽孤独而美,经历了睡眠的
十二重门廊。它投射阴影于
秋天的乐谱,它蓝色的皮毛,
仿佛夜曲中
钢琴的大雪。

它居于演奏者一生的大梦,
从镜子进入了循环戏剧。
白昼为马,为狮子的太阳,
雨季里喷吐玫瑰之火。

满月照耀着山鲁佐德。大蜥蜴虚度
苏丹的良夜。
演奏者走出石头宫殿——
那盛大开放的,那影子的

花焰,以嗓音的形态持续地歌唱:
恒久的沙漠;河流漂移;
剑的光芒和众妙之门;
幻想的走兽贯穿着音乐;夜莺;
迷迭香;钢琴的大雪中孤独的美。

山鲁佐德一夜夜讲述。演奏者猩红的
衣袍抖开。一重重门扉为黎明掀动,
那幻想的走兽,
那变形的大宫女,
它蓝色的皮毛下铺展开秋天。

醒来的大都晨光明目。
弯曲的烟囱;钟声和祈祷。
喧响的胡桃树高于秋天,
幻想的走兽,又被谁传诵?

在黑暗中

当代陈东东


我听到有谁在黑暗里苏醒
我看到梦想河源者
逆行于大水
在黑暗里,一枝火把扩展幻象
一个人为一种精神殉葬

那变形的女儿穿透了白蜡
降临于纸和孤身的烈火
她新生的肉翅护卫着诱惑
她裂碎玻璃的第七重音乐
向年轻的返回者
打开了最后的核心之门

我听到有谁在黑夜里苏醒
我看到梦想河源者
处身于死地
在黑暗里,一只手探入隐秘的泉眼
一个人为一种幸福殉葬

我独立于深秋,我获得了一样的
爱情和失败
在黑暗里,我知道有谁完成了深入
那伟大的夸父闯进太阳
用意志和渴望
换取了众树的荫阴和高歌

冬日外滩读罢《神曲》

当代陈东东


喷泉静止,火焰正
上升。冬天的太阳到达了顶端
冬天的太阳浩大而公正
照彻、充满,如最高的信仰
它的光徐行在中午的水面

在中午的岸上,我合拢诗篇
我苏醒的眼睛
看到了水鸟迷失的姿态
(那白色的一群掠过铁桥
投身于玻璃和反光的境界……)

派遣愁绪的游人经过,涌向喷泉
开阔的街口
她们把相机高举过顶
他们要留存
最后的幻影

钻石引导,火焰正
上升。俾特丽采使赞歌持续
在中午的岸上我合拢诗篇
我苏醒的眼睛
又看见一个下降的冬夜

第一场雪

当代陈东东


砌成白色的石头矮墙,它曾是月光的墙
我的窗框已经充盈
我的愿望在更远的街上

当我起身
出门,走过灰色的工商银行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已经落下

山翠绿得像一架鸣响的古筝,被骄阳映照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堵墙被汽车遮挡。墙的背后
鸥鸟因寒冷而贴水飞行
汽笛在乱雪弥漫里叫喊

同样久远的事情在发生:我站在银行的
玻璃门外,看不到堤坝
却想起了某个北欧的女子

她背靠冬天的一大片晴空,乳房如明镜
对海峡赤裸

夏日之光

当代陈东东


光也是一种生长的植物,被雨浇淋
入夜后开放成
我们的梦境

光也像每一棵芬芳的树,将风收敛
让我们在它的余荫里
成眠

今晚我说的是夏日之光
雨已经平静
窗上有一盆新鲜的石竹

有低声的话语,和几个看完球赛的姑娘
屋宇之下
她们把双手伸进了夏天

她们去抚弄喧响的光,像抚弄枝叶
或者把花朵
安放在枕边

而她们的躯体也像是光,润滑而黝黑
在盛夏的寂静里把我们
吸引

点灯

当代陈东东


把灯点到石头里去,让他们看看
海的姿态,让他们看看
古代的鱼
也应该让他们看看亮光,一盏高举在山上的灯

灯也该点到江水里去,让他们看看
活着的鱼,让他们看看
无声的海
也应该让他们看看落日
一只火鸟从树林里腾起

点灯。当我用手去阻挡北风
当我站到了峡谷之间
我想他们会向我围拢
会来看我灯一样的
语言

黑背鸦之夜

当代陈东东



黑背鸦直立像忧伤的夜晚。有多少夜晚
多少夜晚

我读那些深秋的诗,看黑背鸦起舞
听声音像铁片锋利划破

在它的翼下,那白色的斑点,星光和石头
深海里我触摸初生的鱼

黑背鸦起舞,忧伤直立。在那些夜晚
我也去写深秋的诗

有一天,终于在一条冰封的河上
黑背鸦终于落在我的灯下
它亲切、兴奋、像弟弟离家五年
突然回还

雨中的马

当代陈东东


黑暗里顺手拿起一件乐器。黑暗里稳坐
马的声音自尽头而来
雨中的马。

这乐器陈旧,点点闪亮
像马鼻子上的红色雀斑,闪亮
像树的尽头
木芙蓉初放,惊起了几只灰知更雀

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像乐器在手
像木芙蓉开放在温馨的夜晚
走廊尽头
我稳坐有如雨下了一天
我稳坐有如花开了一夜
雨中的马。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我拿过乐器
顺手奏出了想唱的歌